蘇丹目光一跳，莫名覺得他這話意有所指，沈聲道：

“既然已是前塵事，無論是喜是悲都已過去，無法挽回，唯有過好當下才是要事，況且誰又能知道過去是否值得眷戀。”

長風顯然並沒有被他說服，幽幽道：

“那記得的人呢？昔日的家人見面不識，往日的摯友視若旁人，曾經的愛人攬著旁人的肩膀，親吻他人的香唇，過去於你無足輕重，於那個記得的人呢，該如何說服自己不過黃粱一夢！”

蘇丹一時間竟無以言對，長風似乎也認識到了自己情緒有些失控，道了聲抱歉轉身離開，蘇丹看他竟恍惚的端著粥向自己房間走去，本來還想喊他停下，只是一想他現在的狀態似乎並不太適合和小王爺見面，便想著等會洗完澡自己給小王爺送些吃的過去吧。

長風回到屋後，從枕頭下摸出前世鏡緩緩打開，在月光下反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亮，他已經記不清多少次伸手去觸碰。

鏡面如綢緞，如湖面漣漪一圈圈散開，然後一如既往的歸於平靜。

沒有過去，沒有曾經。

長風不明白，既然自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為什麽在自己的記憶深處卻一直有那麽一個人存在。

他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麽模樣，是男是女，他們經歷過什麽，可是他知道就是有那麽一個人，他存在於這個世間，就是為了找尋他的蹤跡。

他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可是那個人似乎一點也記不起來自己，他捏住手中的鏡子想要狠狠的摔下去，最終卻只能抱著微薄的希望輕輕的將它放回原地。

為什麽你不願意看看呢？

看看你的前世，看看這個從過去追尋你到今天的人。

他突然想到那個人說的話，擡頭看向窗臺上的那朵在夜色中散發著幽幽香味的白色花朵，眼眸漸深。

……

蘇丹快速洗漱完又從廚房端來些吃的趕去了小王爺的房裏，屋裏那位爺抱著碗剛喝完一碗粥，正滿足的拍著肚子。

想來是長風方才回屋後發現粥還沒送過來又來了一趟，看著自己手裏的餐盒，倒是多餘了。

只是……

蘇丹想了想還是問道：

“公子，方才這粥是長風送的嗎？”

小王爺吃飽喝足後，也好說話多了，點點頭：

“嗯，味道還不錯，不過，你手裏這是什麽？”

蘇丹將餐盒放到桌上道：“哦，想來公子今日一定沒吃什麽東西，就讓廚房做了一些，不過現在看來倒是不用……這是什麽？”

蘇丹看著案桌上多出來的花朵，如月一般冷清的白色孤零零的插在花盆裏。

小王爺道：“哦，長風弄過來的，我瞧著挺好聞的。”

夜風吹動房間傳來幽幽香味，如八方寺廟裊裊燃起的檀香，帶著一股子洗滌人心的聖潔和濃郁的厚重。

蘇丹聞著那濃郁的味道，莫名生出幾分惡心，不著痕跡的皺了皺眉：

“這花香味太重了，晚上擾人就不好了，我先放在屋外吧，白天在拿進來。”

小王爺對此可有可無，蘇丹將那花朵丟在門外後，才道：

“說起來，公子說幫長風找人，找到了嗎？”

小王爺顯然對這事沒上心，半響才哦了一聲：

“不知年齡姓名相貌，怎麽可能找的到。”

蘇丹無言：“那公子當時為何答應的這麽爽快？”

小王爺撈過折扇風流的挽了個扇花：“反正本公子也沒說期限，憑空有個美人過來消遣我何必拒絕呢。”

蘇丹被噎的徹底無言，有心想讓他防備一下這人，可見他眉目無雙，沒心沒肺的樣子，張了張口，到底沒說下去。

心底掙紮著生出幾分妥協，自己往後多註意些便是。

他這樣子……

他這樣子便很好了。

不拘世俗，無憂無懼。

合該是掌中攬風月，醉臥美人膝。

……

這天夜裏蘇丹睡在小王爺的房間，因為沒有側間，所以只是簡約在旁邊打個一張床，圓月被烏雲遮蓋了那點微薄的光亮，穿堂風透過窗縫調皮的鉆了進來，吹著裸露在外的皮膚驚起一片雞皮疙瘩。

蘇丹有些認床，加上睡在不熟悉的身邊自然有些睡不眠，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到幾點，隔壁床上不斷傳來衣料摩挲的窸窣聲，蘇丹探起身子悄聲道：

“公子？公子？”

喊了兩聲也沒動靜，蘇丹起身將燭火點燃，走過去一探，小王爺眉頭緊鎖，渾身上下濕的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口中念念有詞。

蘇丹連忙伸手去探他額頭，這才發現燒的厲害。

……

輾轉反則了很久，門外的雨勢已經小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透過門窗不在那麽惱人，只有偶爾的雷電相加驚起一片白光，小王爺迷迷蒙蒙也有了些倦意，哈欠連天的不停，閉眼正準備入睡。

然後他聽見了一首曲子。

明明隔著門窗，明明窗外雨水不歇，可那聲音真切的仿佛在耳邊響起，是箏的聲音，如同水流一般一挑一撮都是無限的波瀾起伏，那曲子急驟緊密上調卻體現出一種悠然自得的意味，仿佛能驚破蒼穹的豁達和坦然，下調細細品味又帶著無限的情誼纏綿，恍惚能看見桃花漫天，垂落成雨的姿態。

慢慢的似乎有女子的淺笑，笑聲輕快而短暫，那必是個幸福到極致的笑容，恍惚間似乎能看到女子笑靨如花，隨箏而起花下起舞的姿態，彎腰便是新月，挑眉便是雲裾，花飛箏起，餘音不絕！

慢慢的那曲子不知為何越來越急驟，空靈而飄渺的漸漸盤踞在高端之上，時而近的仿佛從耳邊響起，時而遙遠的恍若天邊，隔著重重回聲浩浩蕩蕩，而那女子的笑聲不知為何竟失了那幸福的味道，竟也突然淒怨蒼涼起來，仿佛在低低嗦泣，隨著漸變的快速回聲詭異糾結。

小王爺感覺到當她難過的時候自己也開始難過起來，他想捂住耳朵，阻止那惱人的聲音，可是終是於事無補。

那聲音似乎是從心底發出來的一樣，隨著急驟的心跳聲一聲接著一聲，聲聲如同木樁一般釘在心臟裏，只繳的胃裏都抽搐起來，呼吸沈重壓抑著重重的聲響，窗外突然的響起一道雷鳴轟隆一聲帶著炫白的光芒發出刺啦啦的聲響。

小王爺猛然坐起才汗水已經打濕鬢角，透過對面的菱花鏡，看見自己的臉。

那是一張明媚清麗的容顏，眉目清澈，笑容瀲灩，小王爺莫名覺得有些奇怪，他看了看房間，總覺得屋裏有些不對勁。

此時一聲雷鳴突如其來的巨響，他想了想吞下一口唾沫暗暗深吸一口氣，摸索著起身點燃燭火坐下喝下一杯涼茶，燭火已經燃燒過半，一滴滴的燭淚堆積在一起，氤氳的煙霧竟讓眼前的一切有些扭曲和虛幻，心底莫名的煩悶焦躁，這連綿不絕的雨水更是在一旁添油加醋，空氣中濃濃的濕氣沾著身體的每一處，只覺得一股陰霾從頭頂罩了下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難受。

在瞧，原來是窗子沒關緊，墨綠從羅紗被吹的像是曼妙少女的腰在扭動。

他起身剛要過去，一腳卻踏入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裏。

眼前一片緋紅桃色，剛才那個曲子再次響了起來，只一步，他便動彈不得。

不遠處一把青傘之下有宮燈火光閃耀，黑夜太過霸道，吞噬著周圍的一切，只能透過燈火那微弱的視野看見飄泊的雨水不時夾雜著幾片紅英。

花樹下的少年不知是站了多久，早已全身濕透，墨鴉長發如蛇一般在他身後蜿蜒一片，幾乎與這夜色融為一體，然而細看那並不是雨，而是血。

那血是從他身體裏流出來的，他淺淡的微笑漸漸消散，驚雷乍白，他的神情痛苦而絕望，鮮血隨著他的每個字噴湧而出。

“長風！”

小王爺猛然睜開眼，正瞧見蘇丹湊過來的俊臉，他一時間頭痛難耐，只覺得門外雷雨異常惱人，那吧嗒吧嗒的聲響像是腦袋裏有人拿著針紮似的。

“公子，你醒了？長風在外面，你要找他嗎？”

小王爺迷迷糊糊的丟了一句不用，不知道是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唇上有些溫熱。

他睜眼瞧見蘇丹拿著彎勺的手，下意識的舔了舔嘴唇，有些甜，他張口，嗓子像是砂紙一般：

“我怎麽了？”

蘇丹道：“昨夜裏你發了一夜的燒，大夫說是有些氣血不足，加上昨日那事受了驚，夜裏又受了涼，這才……”

他還有句話顧著小王爺的面子沒說，因為小王爺經常在聲色場所，身子本就有些虛，這才一夜之間如此嚴重。

蘇丹瞧他那慘白的小臉，病怏怏的癱在床上，還不忘反駁自己身強體壯，渾身是膽，絕對不可能出現因為體虛害怕才生病，一定是蓬蓮的鬼天氣搞的鬼，覺得好氣又好笑。

等人睡著了，讓門下弟子看著，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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